相府小姐,功名易主人人皆知相府有才华横溢的大小姐,不知相府有位二小姐。
李宛卿坐于上首,在一众婢仆服侍下潜心作画。
浓墨滴坠,污毁宣纸。
美人蹙眉,众仆齐齐下跪,战栗不止。
我收起手中画笔,一同敛目垂眉。
“妹妹,画可作好?”
“只差署名。”
李宛卿抬眸。
“拿来。”
我恭敬献画,还未近身便被婢子夺画推开。
李宛卿眼里带着一抹轻蔑的笑,默许这一切发生。
“好画,想必私下练了不少。”
“祖母说近日府中开销增多,料想是你多支出笔墨例银,往后你的晚膳免了,补上这亏空。”
上月免去早膳,这月免去晚膳。
只因我的画技比李宛卿好。
所作丹青皆被拿走,呈于众人,署名李宛卿。
腹部发出呜咽,李宛卿掩嘴轻笑,故作大方。
“给二小姐端一盘核桃酥填肚子。”
李宛卿知我对核桃过敏,故意为之。
婢女把碎成渣的核桃酥往桌上重重一放。
皆抬眸窃笑,暗嘲相府二小姐连下人不如。
“妹妹,请。”
我拈起碎渣,放进嘴里。
李宛卿顿时捧腹大笑,脸色胀红。
尖利的笑声惊起湖心的野鹤。
“舞姬的孩子就是贱,你这幅模样真给丞相府丢脸。”
我置若罔闻,不与她争辩。
李宛卿感到无趣,抬抬衣袖,鄙夷地携众人离去。
偌大的竹亭只剩我一人。
不过半刻,我趴在石桌上猛烈咳嗽,止不住抓挠手臂。
“姑娘没事吧?”
一道男声出现,我吓得立刻遮挡脸庞。
闺阁女子被外男看见是大防,更何况是不受宠的我。
被祖母知道免不了一顿鞭打。
“无事,公子请回。”
“好吧,告辞。”
脚步远去,我放下长袖,瞥见桌上伫立一瓶玉容散。
纵使我在深闺,也听闻玉容散千金难求,当今唯皇后与萧贵妃二人独有。
这样大的恩情承受不起,玉瓶被我放入木匣,和母亲的遗物一封陈旧的信摆在一起。
“长女亲启。”
我勾起自嘲的笑。
我本是长女,只因丞相夫人一句话,成为相府二小姐。
宰相李京与舞姬醉酒风流,十月之后有了我。
一声啼鸣,嘹亮的哭声响彻相府。
紧接着,又一道虚弱的呜咽响起。
“舞姬的孩子几时出生?”
“申时。”
“我的孩儿呢?”
“酉时,嫡小姐刚好比那孩子晚一个时辰。”
丞相夫人愤而捶床。
“吩咐下去,嫡小姐申时生,为长女,那庶女只能和她母亲一样,一辈子低人一等。”
一句话,我从长姐变成二小姐。
我出生后一天,生母被送往庄子,染病离世。
舞姬离世,丞相夫人痛快不已。
岂料不过数日,相府又入几名美姬,丞相夫人终究郁郁寡欢,自缢而亡。
母族显赫,加之年幼丧母。
李宛卿备受怜爱,衣缕饮食,贵如公主。
而我,一介舞姬之女。
纵使有相府二小姐的名头,却人人可欺。
身价抵不过一个馊馒头。
春寒料峭。
圣人春猎,豪门贵胄齐聚围场。
李宛卿站在萧贵妃身旁,笑容可掬。
“娘娘愈发光彩照人,似天上的神仙似的,宛卿站在一旁都怕将凡人浊气传给娘娘。”
萧贵妃取下手镯。
“你惯会哄姨母开心,这个与你相配,来戴上。”
李宛卿从贵妃处回来,趾高气昂。
“贵妃娘娘给的东西就是好,晶莹清透,温润柔和,某人怕是听都没听过,更莫说见了。”
第二章夫婿被抢我埋头沏茶,充耳不闻。
“小姐们,圣人恩慈,让女子今日同参狩猎,请二位小姐与洒家一同前往入口。”
我穿上最差的护具,走在队伍末端。
李宛卿为贵女之首,在她的示意下,无人与我为伴。
我独自骑马走进荒山。
“妹妹不要丢丞相府的脸,一只山鸡总能狩到吧?”
一众贵女姿态高傲,哈哈大笑。
无人可知,我的骑技射技出神入化,筐内猎物满满。
相府吃人不吐骨头,李宛卿不屑学的东西,我往死里学,只盼一日抓住机会翻身。
今日,便有我翻身的机会。
传闻蛮地遣派使臣议亲。
圣人欲在世族高官家中挑选适龄女子联姻。
相府女是最佳人选。
李宛卿自信有父亲、母族庇佑,不惧被送去联姻。
那我便是联姻最后的人选。
蛮地的王已日薄西山,他死后我会被新王继承。
为了不嫁入蛮地,我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出路。
山间敲了三次钟,意味狩猎结束。
李宛卿高骑骏马,疾驰而来。
“你竟足足猎了十人的量!”
“今日皇亲贵胄皆在,岂能让你出风头!”
李宛卿伸手来夺,我扬手挥鞭,急速向出口奔逃。
身后尘土激扬,李宛卿发疯似的追赶。
一声尖叫,她摔倒在地。
这场春猎我出尽风头,受到圣人赏识,与靖王定亲。
而李宛卿摔破脑袋,性情大变。
“妹妹可要刺绣?
我帮你穿针。”
“妹妹可要吃鱼?
我派人去捞。”
“妹妹可要赏花?
我随你出游。”
……李宛卿突然对我好,好得出人意料。
她开始对下人和颜悦色,对我照顾有加,对知识求知若渴。
我惶恐地接受着她的好。
一个月、两个月,等待她露出原型。
可她真的变成另外一个人,从前对诗词一窍不通,现在出口便是经典,我望尘莫及。
就连思念情郎,她也能说出“山有木兮木有枝,心悦君兮君不知”。
她成为真正的才女。
我越来越不安。
在她布置好的闺房小憩,一道脚步响起。
“妹妹,我对你这般好,你定不会再黑化。”
“我好像喜欢上你的夫君,你是庶女,因我享受到嫡女的待遇,作为回报,我为王妃,你为侧王妃,你能理解吧。”
待她离开,我手心掐出红痕。
果然,她不是李宛卿。
次日一早,祖母召我去中堂。
“圣人只说靖王与相府女结亲,未必是你。”
“宛卿身份高贵,又是才女,是王妃最佳人选。”
“念在你还算恭顺,随宛卿一同嫁入靖王府,宛卿为正,你为侧,好好照顾宛卿,莫要让她在王府受累。”
我煞费苦心求来的姻缘,瞬间成为笑话。
“祖母,我从小敬奉长辈,礼让兄长,从未有过失仪之举,如今只想体面嫁去王府,请祖母收回成命,勿要李家二女共侍一夫。”
李宛卿瞬间变了脸色,扑通下跪。
“祖母,宛卿此生只嫁靖王一人,若未能成愿,明日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。”
向来宠爱她的祖母皱起脸,一个劲儿的心肝宝贝哄。
那张享尽富贵的菩萨脸望向我时,立马变得刻薄。
“你不愿就莫嫁了,相府有名有姓的幕僚不少,随便给你指一个嫁了算了。”
我咽下喉间的腥甜,叩拜大礼。
“容瑾遵命。”
与其随意指嫁一人,不如成为靖王侧妃。
至少这条路,我有机会爬向更高处。
李宛卿亲自送来桃红喜服。
第三章自立门户“妹妹,你是庶女,配不得王妃之位,我今日与你一同嫁入王府,不仅能在靖王面前替你美言,还能庇佑你,这是一桩美事。”
“那多谢长姐提携。”
踏上那顶小轿。
我进入一座华丽的牢笼。
进入王府月余,我未见过靖王一面。
李宛卿惊人的才气、出奇的妙思引得靖王每日与她形影不离。
一曲“佳人笑”传遍上京,黄口小儿皆知。
城门施粥更是惹得百姓一片好评。
世人皆赞佳偶天成,痛斥我是第三者,当拉去虿盆凌迟。
房门被推开。
“妹妹,许久未见,过的好吗?”
李宛卿一脸甜蜜,小鸟依人偎在靖王怀里。
靖王一脸严厉,与春猎那日的温柔知礼截然不同。
一记强风扫过,我被推到桌角。
“举止失仪,当真与卿儿口中的乡野村妇一般。”
我哑口失言。
春猎那日是他不顾母族反对,誓要娶我。
今朝,我弃之如敝履。
即便李宛卿未曾发言,他也知刻意刁难我。
“妹妹,靖王未来过你房中,可曾怨姐姐?”
“我过意不去,今日特劝靖王来看望你,希望你能与我齐心,一同侍奉靖王,为夫君分忧。”
“卿儿,你知本王只心悦你。”
靖王看我的眼神像看到脏东西,仅一瞬便移开。
李宛卿羞涩地掩唇轻笑,眼珠却落在我身上。
仿佛我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才心满意足。
可她错了,我的内心毫无波澜。
靖王和她在我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。
毕竟十六年前我就看见了依靠男人的下场。
一张破草席结束的人生,我不稀罕!
我在靖王头上看到黯淡的光晕,这是春猎后觉醒的能力。
光晕越亮,气运越强。
光晕黯淡,则气运将尽。
靖王的气运已从盛世君变为亡国主。
而我,要成为他的下堂妻。
一杯泡得无味的粗茶端在手心,我假意摔倒,滚烫的茶水泼洒李宛卿一身。
没错,若这杯茶泼在靖王身上,我会招来一顿毒打。
而泼在他最心爱女人身上,我会得到他认为最凄惨的后果。
被他抛弃。
仅一日,我收拾细软离府。
李宛卿包裹着手,假笑朝我告别。
“李容瑾,我本想阻止你黑化,可你果真是天生坏种,不管怎么感化都冥顽不灵。”
“知道烫伤我的代价是什么吗?
你会在这男子为尊的古代受尽凌辱,从亲人唾弃、丈夫厌恶的可怜庶女变为身如草芥的平民,谁都可以踩你一脚!”
我觉得李宛卿很可笑。
她吟诵的诗句里有气吞山河的壮志,有胸襟阔达的侠气,有九死不悔的情操。
但我面前的她,是一个眼里只有男人的可怜女子。
离开王府,我没有任何损失。
这段时间,我用在相府求生学来的本领,在王府顺利生活。
借用王府的权势,我暗地盘下城北十间最好的店铺。
与手握兵权,入京述职的房家女将取得联系。
我被休的消息传回相府,丞相不以为然,只说自己丢不起脸,让我从此莫称自己是相府女。
不知母姓,我今后便唤自己容瑾。
城北的店铺共十家,一家酒楼,三家米铺,剩下六家全为绸缎铺。
当今天下虽女子能外出经商,却百家中不过一家。
避免惹来麻烦,我重金留下原掌柜经营。
“老板,楼下有侍卫冲进来,客人们都吓破胆了,您快去瞧瞧吧。”
我站在二楼,只见一群带刀侍卫拽起食客,粗鲁地往外撵。